那么,我先说一个男人的故事吧。
他是一个被命运诅咒的人。
出生的那晚,他和他妹妹带走了母亲的生命。
他的父亲悲痛欲绝,发誓要照顾好他们。
他模糊的记忆中,还能看见被困难与挫折几乎压垮的家——仅能容下他和妹妹的小床,黑的发霉的床单,爬满了蟑螂臭虫的橱窗,满地的啤酒瓶与烟头,以前眼前那个被岁月划出满脸皱纹的父亲。
虽然艰苦,但他的父亲或许抱着对母亲的愧疚,以及对他们的怜悯,一直抚养着他们。
直到他6岁那年,患上了怪病,仿佛被抽去了骨髓,浑身乏力。现代的医疗设备无法检测他的病因,堆积在这个家庭眼前的,是无尽的账单,以及漆黑般的未来。
“对不起,我治不出您孩子的病。”
这是第几家医院了呢?
他躺在父亲的怀中,迷迷糊糊的看着父亲的脸。
父亲没有生气的眼神,颤抖着双手,抱着瘦弱的他,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,穿过茂密的树林,穿过杂草丛生的郊外,穿过弥漫着恶臭的垃圾山,来到他们居住的家。
“对不起......对不起......对不起......对不起”
父亲轻轻的把他放在床上,一旁的妹妹已经熟睡,发出均匀的呼吸声。
“对不起......对不起......对不起......”
父亲像是失去灵魂,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,一滴滴的泪水打在他的脸上。
为什么要哭呢?为什么要道歉呢?
他很想这么问,但是他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,干脆就闭上眼睛,昏昏沉沉的睡。
他就伴着父亲的呜咽,睡了过去,渡过了这一晚,最后见到父亲的一晚。
当第一缕阳光明亮他的视线时,他已是被遗弃之人。
他不恨父亲,至今。
虽然懦弱,但无比的正确。
但责任超过自身的能力时,舍弃便可。
自身无药可救,能够明确感知到生命,体温正在快速的流逝,大脑逐渐变得空白。
爸爸少了我这个负担,一定能够活的轻松。
妹妹呢?
我死了,妹妹怎么办?
......不,她或许能照顾自己......
......到此为止,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了。
他缓缓闭上眼睛,压制住内心对于死亡的恐惧感。
“也许再次醒来,我能见到天使。”
他怀着这个可笑的想法,陷入沉睡。
......
......
死了吗?
脱离了未知时间的昏迷,他第一个问题浮现在脑海。
没等到他思考,似乎有一股流动的温热液体,从他的嘴唇灌入,顺着食道抵达胃。
非常温暖的感觉,嘴唇上挨着的,软软的,有些湿润的。
胃部传来了热量,让他的眼睛挣脱了眼皮,看见了眼前的事物。
——天使。
是的,对于这个男人来说,他6岁那年,将死之际,目光所触及到的,正是天使。
吻,即使嘴唇与嘴唇相抵,一个十分简单的动作,却能表达出人与人之间感情的羁绊。或亲情,或爱情,或是最基本的礼仪。
或是更复杂的一种东西?
一个6岁的小女孩,将维持生命的粥水以吻的形式交给了他的哥哥。
这个吻,或许早已超越了情感......
他的嘴唇上还残留着余温,胃中还留有温热感。
阳光撒在他妹妹的脸上,就如同真正的天使般,有着神圣的光晕。
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,她的眼中只有看见哥哥苏醒的欣喜,泪水滴落在哥哥的脸上,与父亲不同,这是幸福的泪,是拯救的泪。
明明父亲已经放弃了他,明明他自己已经放弃了自己。
明明她才6岁,只会扯着他的衣袖,躲在他的身后。
明明......他还想着一死了之,留下妹妹。
......
他是一个被命运诅咒的男人。
6岁的那年,有人在他心中留下了光明。
只是这份光明,太过脆弱,脆弱到一触及碎。
被命运诅咒的生命,是无法企及这份救赎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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